许倬云教育十日谈｜父母要教会孩子学会反省、道歉，不许伤害任何人

《许倬云教育十日谈》由荔枝播客、美国厚仁教育集团、厚仁许倬云办公室（微信公众号：许倬云说历史）联合主办，许先生在线授课。本文为许先生第二讲摘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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♬许先生设立的家训

不许伤害任何人，言辞和行为的伤害。当人家感觉伤害的时候，你无论是非对错，你得自己首先道歉。

♬无锡许家的家教

第一条绝对不能说谎，从小小孩子不许说谎，第二不许偷懒，这是两条基本的规律。

♬身教与言教

家教就分了身教跟言教，这两个不可分开。身教就是大人自己做榜样，言教就是耳提面命，嘱咐他什么该注意，什么不必注意。

♬直道与恕道

什么叫直道？你做人要正直，既不能说谎也不能歪曲。但是总得考虑到恕道，考虑到是不是还有中间互相原谅，互相容忍的一个空间。

♬自我坦白，反省的价值

这个是我90岁的人，跟各位所说的话。也希望你们教育自己子女的时候，在智育、群育、德育之外，也教他们如何反省。这个是没有办法用言辞写下来，也没有课本。像我这样坦白，跟他忏悔追悔过去错误的话，很坦白讲是一个经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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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庭教育在所谓的教育里边，是开始最早的。因为在小孩子很年幼的时候，在家庭环境里面给了一定的教育，会对他终身有用。这种教育基本上是一个德育跟群育，就是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。

群育就是在人群之中，他自处如何，对人家互相相处的方法和立场如何，都是在幼年的时候，在家庭里面学到的。家庭教育就分了身教跟言教，这两个不可分开。身教就大人自己做榜样，言教就是耳提面命，嘱咐他什么该注意，什么不必注意。

比如说我们自己家里，我们许家有一些不成文规则的事情。第一条我绝对不能说谎，从小小孩子不许说谎，第二不许偷懒，这是两条基本的规律。然后人跟人相处，一定要跟人家和睦相处，也不能说是再任性任意地作为，一定要考虑到对方。在这一点上我可以告诉你，直道跟恕道是相互之间要互相补充。

什么叫直道？你做人要正直，既不能说谎也不能歪曲。批评人家或者回答人家批评的时候，直道完全按照真实的情形老老实实的讨论，回人家话是真真实实的回话，但是总得考虑到恕道，考虑到是不是还有中间互相原谅，互相容忍的一个空间。这个尺码用起来比较困难，因为小孩子争执之间，一定是公有公的理，婆有婆的理，不会有两个都承认自己错，有两部分都是认为自己对，这冲突之间怎么样互相容忍，是一个大关口，这个不容易做到。

我几十年来担任审查工作，审查论文、审查申请案等等，不晓得几百件。我常常做主席，我是主席的裁定，大概就这个案子定了。这中间被我刷掉的，一辈子恨我；在我手上过关的人，认为它是理所当然，他应该得到。那么我一辈子几十年做审查工作，树敌不少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中年许倬云先生工作留影

同样，我一辈子在会议上直上直下，以我的原则行事。但这种群体的会议上，每人有自己的尊严，我两句话让人驳倒或者，找一个不能让他通过的理由，直接地说出来，这种伤害人是伤到骨子里边的。但是我反省一下，我这辈子做了无数次这种事情。那么有的后来会谅解，有的从此不谅解。

我在台湾工作，我立下了许多规矩，比如说论文的内审，同一个单位的人我们彼此审查，这个是犯中国的分长幼论伦理的大忌。这个一辈子做就类似的规矩，像是中央研究院的内审制度是我在这里是确定下来的。但新的规矩对于中国传统伦理，小辈不能论长辈的是非和对错，这个习惯和内规的规矩显然有冲突。而我回想起来这个关口上，我也是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，或伤了很多人的感情，这都是我自己感觉到必须要反省的地方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许先生在南京中央研究院旧址

此外我们家规里面还有一些，比如说我们教导我们，每个人都要自己尊重自己的人格，自己的身份——身份不是社会身份，是我的自尊自重的身份。怎么讲，穷不失志，富不癫狂。你在穷困或者倒霉的时候，你不能拿自己志气放掉，自己的立志跟自己的志节。富不癫狂，到很顺的时候，你也不能忘其所以，忘形到不问切。这些事情，都是我们家庭中一个立下的老规矩，人人会学习，多遵守。讲讲容易，实现起来，并不容易。

第一，假如没人提醒就忘记，或者是没有一个上下文的时候，听者跟旁观者就对这些来龙去脉并不能够搞清楚，就会有误会。刚刚讲了几桩事情，就是误会的后果。那么我们必须要在家庭教育里面要注意到，对小孩子、对他指责和称赞，都要很清楚地叫他了解是如何、怎么办，不能够一个死规矩定下来。我的一辈子做人确实直道一些，有一部分原因我缺少群育。

我在少年的时候，重庆的南山的松村，四周围几千棵松树，是我们没有其他人家，就是一个大楼里边的宿舍。我父母是也在城里上班，我常常一个人在家，所以我的读书都是独自在读，父亲教导我读，那么父亲看什么书就让我读什么书。我读了之后也就慢慢吸收下来了。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个经验，先父很喜欢读宋朝的名臣奏议。名臣奏议之中，都是直臣劝谏皇帝，或者在朝廷上互相批判。这个文章写的直，但文章写得狠，这种文章传之千古。有很多了不起的文章，像欧阳修的、司马光的、苏东坡的、范仲淹的、富弼的，都有这一类的文字传世。

先父是个很直的人，他有才但也很直。所以他喜欢这种有意思的文章，看着看着念给我听，自己朗诵，我可以听。这种教育对我性格——直道而行有很大的影响，尤其我是单独一个人在山上，没有群居，许多还是互相比较、互相约束，也没有大人来让我来跟其他比较。这个就造成了我注重直道忘记了恕道，或者不记得恕道，这个是值得反省的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许先生父母晚年留影

我也到了后来有一辈子追悔的事情，一辈子对许多我不应该伤害人，无意之中有过伤害。比如说批评他们论文的哪一点，伤了他的心，开会用一句话驳倒当然更伤他的心。在会议之中，我很可能一句话就把某人一辈子影响了。

有过一个经验，人家说许倬云一句话废掉了副院长。就是一句话，这副院长非自己辞职不可，今天还对我恨入刺骨。但我觉得当时我们这样批评他，是因为他阻挡人家发展的途径、把持资源，我认为是不应当的。到今天这件事情我做的对的部分，是我指出了不应当做的、不该做的部分。但是我懊悔的是，我可以做的更委婉，我和缓一点，可以劝谏地指示，而不是指责的指示。

这个都是到了老年，再回顾忏悔的过程。我自己忏悔，也就是向——在最近讲也向大家报告，一个人一辈子，到了老年反悔，是一个所谓“人之将死，其言也善”。但最好是还不到老年就知道忏悔，就知道自己常常回顾之后反省一下，应该是忏悔就忏悔。我不惜拿自己一份经验公之于众，公之各位同学们，就是因为我愿意拿自己身受的一些错误，身犯的错误也让大家知道，让大家理解：很多事情，如果在少年时候早知道反省，一辈子少许多烦恼了。

这个是我就90岁的人跟各位所说的话，也希望你们教育自己子女的时候，在智育、群育、德育之外，也教他们如何反省。这个是没有办法用言辞写下来，也没有课本。像我这种坦白跟他忏悔追悔过去错误的话，很坦白讲是一个经验。这个经验愿意跟大家分享，谢谢各位。

   许倬云 讲述   冯俊文 整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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